文/王曙光

在历史的长河,人类走过了战火、饥荒、灾难,一代一代顽强地活了下来。是我们的祖先,传递了我们生命的薪火,教会了我们直面生活的勇毅和坚决。

在我的生命中,能忆及的祖先有祖父母和父母亲。他们常常使我油然而生敬佩之情,感恩之心。那些关心我、呵护我、教诲我的往事如在眼前、历历在目。

铺纸挥笔,他们的身影或挺拔着、或蹒跚着,从我眼前清晰地走过,让我泪眼婆娑……

【母亲节特刊】王曙光:回忆我的祖父母、父母亲-新华图闻网

忆祖父

在我的记忆中,祖父长发齐耳,常常戴一副眼镜。他身材高大,双目有神,走路步幅大,行动敏捷。

祖父是一个勤劳的人,他常说“人不能离开土地,离了土地就不能生存”。他对土地奉若神明,是刻骨铭心的爱。在我的记忆里,他没有停止过劳动。他像一个小学生,在土地这张纸上,不知疲倦地书写。书写他的人生,书写对一家人的担当。

祖父的担当,就是让一家人不挨饿,少吃苦。这是他朴素的情感,也是他的人生哲学。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吃大灶。由于我家院子宽,窑多,有五个窑洞。所以生产队决定,把我们从家搬出,临时住在邻居家。就这样,全村人在我们家吃大灶,把我们家的粮食全部让全村人吃了。我们家仅能从大灶上分。少得可怜的粮食,难以维系我们的温饱,饿得全家人身体浮肿。祖父在砍柴的时候,发现南孔头村的西沟山坡上有许多地软,他便常常薄明即起,下沟上坎,背着背篓捡拾地软。为了掩人耳目,回来时背篓上盖着柴禾。他常常早起早归,回来还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我们家的稀饭里,比别人家多了些地软,也多了些生命的“养料”,也因此救活了一家人。

我小时候,称之为美味佳肴的食物几乎是奢侈品,黄米饭便成了我的最爱。记得我们村在西岭平整土地时,劳动的人集体用餐,吃的就是黄米饭。祖父为了满足我的味蕾,常常让我放学后去工地吃饭。我当时年幼无知,不知道自己津津有味地咀嚼黄米饭的时候,祖父却拖着劳累的身躯,在家里凑合一顿充饥。

从我记事起,家里一直都养猪养羊,这也是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祖父精明能干,把生意之道用于家畜饲养。养猪和羊下崽错开时间,羊下羊羔两个月后猪下崽。猪崽生下时,羊羔断了奶也能吃草了,便于用羊奶喂猪崽。吃了羊奶的猪崽个个毛色光亮,体胖敦实,去集市售卖,常常都是“盖会猪”,能卖个好价钱。卖完猪后,祖父会带我去吃一碗红肉泡馍。在贫困的年代,卖猪的钱对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收入,红肉泡馍对我来说更是一顿美味大餐。

祖父经过商,在村人心目中,是一个能行人。他略通兽医之术,能为牲口疗疾扎针。因此经常为生产队和村里的牲口看病,为生产队和村民挽回了很多损失,得到了大家的尊重。有一次,家里的驴患结肠炎,卧地不起。祖父把热草木灰敷在驴身上,并用银针刺破驴耳舌并挤出瘀血,治好了驴的疾病,那头驴为家卖了2000多元,改善了家庭经济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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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3岁那一年,时逢年关,家里经济困难,没钱买肉。祖父费尽熬煎,东挪西借,直到大年三十,才借到了买肉的钱,等赶到注泔集市,肉已售罄。祖父为了一家人过年能吃上肉,冒着风雪和我骑着自行车急忙赶往礼泉刀陈村,在一屠户家,连赊带买了18斤肉和猪蹄、猪内脏。煮肉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围着锅台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美味佳肴。当我们啃食着香喷喷的猪骨头时,却不知道祖父为了买肉受了多少委屈,费了多少周折。

祖父精通厨艺,但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下一次厨房。他做的蒸碗、红烧肉、冻肉色香味俱佳。每逢过年,祖父都要精心准备十多席菜肴,以备待客。祖父热诚好客,善待亲朋,总是宁可家里人少吃,也要用最好吃的招待客人,客人也常常喜欢和祖父走动。每年正月,家里总是人来客往,十分热闹。

祖父注重家风,从严治家。我们家崇礼尚德的家风,很多源于祖父。他为我们家定的规矩是:就餐时长辈不落坐,晚辈不近桌;吃饭时长辈不动筷,晚辈不伸手;餐桌上摆放筷子,摆双不摆单;给长辈和客人端饭,要双手敬送。

祖父时常为别人着想,很少顾及自己。他晚年患有胰腺癌,疼痛难忍,但却很少呻吟。当时我还没有结婚,祖父在弥留之际,我的未婚妻去探望他,他嗫嚅着,用仅存的气力说道:“你冷不冷?快多穿点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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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用过的算盘)

祖父是一个勤劳的人,是一个智慧的人,是一个对生活、对家庭锲而不舍的人。他已经成为往事,他高大的身躯只在东注泔村留下一堆黄土,但他的精神,永远是我生命中的一座高山。

忆祖母

回忆,就是默读过往。我的回忆,就是我生命的一本书,那些令人动情,令人泪目的章节,它的文字,甚至它的标点,都是那么清晰。

祖母是这本书中又一个主角。

也许,人的回忆是自私的,我心中一直珍藏着祖母对我的好。我会常常想起她老人家的慈颜善目,想起他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一直到现在,祖母慈善的面容依然温暖着我,祖母那双小巧的脚也常常会一瘸一拐地走进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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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人把高粱叫桃黍,桃黍产量高,种桃黍能多打些粮食。小时候,桃黍做的馍一直是家里的主食,它黑里泛红,嚼起来有点涩,冷馍很硬,吃多了会产生胃酸,引起胃部不适。我从小体弱多病,祖母从不让我吃桃黍面馍,还给我说“吃桃黍,变老鼠”。她常常用家里很少的小麦面,做成馍,放在馍笼里,用一根绳吊在房梁上。我饥饿的时候,祖母就把馍笼放下来给我吃小麦面做的白馍。姐弟们是没有这个特权的,他们只能吃又涩又硬的桃黍面馍。

祖母给我的特权不限于此,还经常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她把白面馍切成薄片,掰成小馍块儿,打个鸡蛋,兑些水,放些调料,在铁勺里倒点儿菜油。油热后,将调好的鸡蛋倒入热油中,然后再将馍块倒入铁勺中搅拌,白色馍块上会裹上厚厚的一层金黄色鸡蛋,看得人馋涎欲滴。鸡蛋像一块块金子,祖母称它为“金裹银”,这是祖母给我艰辛的童年镀上的一层金。

那时候我胃不好,不能吃酸东西。凉拌的菜少不了醋,祖母就常常用小铁勺给我炒菜吃。祖母是我的专职厨师,她执掌的小铁勺为我烹饪了人世间最美味的菜肴。现在我吃过不少饕餮大餐,只有祖母小铁勺里炒的菜,在我的生命里味道绵长。

祖母在我记忆里,是最能激励,最能鼓舞人的人。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后都要去割草喂羊。当我拎着满满一笼青草回家时,迎接我的便是祖母温馨的笑脸。她提高嗓音说道:“看我孙子乖的,割了这么多的草,我家羊又有好吃的了。”有一年暑假,我打了很多柴,给家里堆了一个柴垛子。祖母逢人就夸:“我们家多年都没有柴垛了,我曙光给我家打了一个柴垛,看我娃乖的。”祖母的夸奖,是我人生的第一张奖状,激励着我多打柴,多为家里干农活。从祖母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表扬是最好的老师,是激励人积极向上的良方。

祖母疼人、爱人,是出了名的,我们家庭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她的疼爱和呵护。每天晚上,祖母睡得最晚,只要还有一个人没回家,她就念叨着,等候着,在院子里踱着碎步,来回走动,直到家人都回来,她才放心地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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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0月23日下午,我在咸阳和几个领导谈公司的工作。时近傍晚,我突然心里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工作还没谈完,我便急忙乘坐最后一趟班车回家。回到家后,家里已乱成一片。亲戚邻人你来我往,忙着为祖母准备后事。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围在祖母身边,悲伤地望着奄奄一息的祖母。祖母用宛若游丝的最后一点气力,睁开眼睛,看着她的每一位亲人,眼神里露出一丝遗憾。当我的堂妹朝霞从西安赶回,一只脚刚跨进窑洞,祖母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喜悦之情,便安详地永远闭上了眼睛。原来,祖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惦念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岁月悠悠,时光如水。每每想起祖母,就会想起她的慈爱,想起她对我的激励。她老人家是我心中的泔河,淙淙流淌,永久不息。

忆父亲

父爱如山。在我的心中,父亲像山一样伟岸,也像山一样庄严肃穆。父亲更是一座丰碑,一座启迪我人生的丰碑。

父亲之与我,就像高山和矮树,我常常仰视他的高大,仰视他的威严。父亲对我要求很严,严到每一个细节,严到每一个时刻。他常教导我:一个人能不能干成事,就看他能不能早起,一个家庭能不能兴旺,就看他们家门前是否打扫得干干净净。你即使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也要早起,哪怕中午饭后睡一觉,都不能养成晚起的习惯,再忙都要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后来,随着我阅历的增多,我发现很多有成就的人都是坚持早起的。有一句俗语: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原来,父亲对我的教导是修炼我的人生。

父亲教导我早起,是要养成我勤奋的品德。同时,对我的走路、坐姿、语言都有一定的要求和约束。一件完美的工艺品,需要精雕细刻。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在一刀一刀雕琢我的人生。

父亲是一位性格较为严肃的人,和我们姐弟都很少说话,更谈不上聊天。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一个严父的形象。有一年的正月十五,马上就要开学了,我的寒假作业还没有做完,父亲知道后严厉地训斥了我,并用扫帚棍抽打了我一顿。这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很委屈,哭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想玩一下。”父亲当时很严厉地说:“是生日就不该学习吗?有了知识,你以后的所有日子都会快乐。”后来我母亲说,父亲对她说我把曙光娃的生日都忘了,今天打他更不对。以后对娃们要求严归严,但不能打娃。从此以后,父亲便再也没有打过我们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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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我的严苛,是表面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教子以严的典型。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慈爱,是一种望子成龙的急切。这种威严只是表象,而关爱、呵护则是藏于心底的本质。父亲对我的爱,是人间大爱,是自己任劳任怨的爱,是发自于肺腑的爱。从我十岁上小学三年级直到十八岁高中毕业,我和姐姐一直跟着父亲。为了节省开支,我们父子没有在学校食堂用餐,他在一个蜂窝煤炉子上给我们做饭。那时候,在紧张的备课、上课之余,父亲还要忙着给我们擀面条、熬稀饭。为了省钱,天气暖和了就不用蜂窝煤炉子做饭,父亲经常去野外捡柴禾,烧柴火炉子为我们做饭。十年,3000多个日日夜夜,父亲为我们姐弟洗衣做饭,辅导功课,即当爹又做娘。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

我上中学时期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带我四处求医,高中的三年基本天天吃中药。一闻到中药味,我就要呕吐。为了让我将喝下的中药不吐出,父亲在我上晚自习的时候就把中药替我熬好,打开窗门,让房里的中药味儿全部散开。在我上床睡觉时,把药又热到最适合的温度。让我喝药后立即躺下,防止把药吐出来。我吃了三年中草药,共计有五六百副,都是父亲一副一副地精心熬制,一碗一碗地把握好温度。现在我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就是因为父亲熬制的中草药滋补了我的身体,就是因为父亲熬药的熊熊之火,烧旺了我的生命。

有一年冬天,父亲带我去兴平看中医,为了节省车费,我们搭乘了学校拉木材的卡车,因驾驶室只能再坐一人,父亲把这个遮风御寒的地方让给了我,自己却坐在堆满木头的车顶上。卡车一路颠簸,迎着呼啸的寒风疾驰。到了兴平,父亲冻得全身麻木,下车后站不稳身子,一步一瘸,一走一拐,这一幕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为了我们的健康成长,他求遍了能求之人,走遍了能走之路。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是一本书,是一部知识的百科全书。我也曾经是父亲的学生,上课时,父亲滔滔不绝地讲述让我油然而生敬佩。他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是知识的化身,学问的标杆。但父亲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向东最远去过临潼,向南最远去过秦岭,向西最远去过宝鸡,向北最远去过彬县。一生几乎都在学校里工作,工作之余就回家干农活、忙家务。

他退休后,我每年都安排他到国内的一个区域或几个省份旅游,他一生简朴,但却愿意花费一定的钱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除西藏、新疆、台湾之外,他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每次旅游回来,父亲都激动不已,滔滔不绝地述说他的见闻和感受。他觉得自己以前在书本上对祖国的了解是肤浅的,目之所及,足之所至的祖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国,才是广袤无垠,博大雄伟的祖国。通过旅游,父亲才真正体会到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的意义。

记得1998年,我到南京理工大学出差。父亲坐着我开的客货车一同去了南京,参观了南京的名胜古迹,后又乘火车转赴上海,到上海后刚一下火车,已是中午12点多。我便让父亲吃中午饭,父亲却坚持说自己不饿,不想吃饭。在我再三央求下,他才说在上海吃饭太贵,咱们吃不起,没必要在上海吃太贵的饭,买几块钱的蛋糕吃就行了。说我挣钱不容易,留着钱买设备要紧。我还是没有拗过他,只好买了几块蛋糕充饥。回想起这些,我至今心里都很难受。我陪父亲逛了一次上海,父亲竟然连顿热乎乎的饭菜都没有吃上。

因为时间紧,我要和父亲乘出租车,这样能节省时间,多逛几个景点。但父亲怕花钱,坚持要坐地铁。在游览完豫园坐地铁时,由于人多,我扶着他,让他先上了地铁。我还没来得及上车,地铁就关门了。我看见父亲的表情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便用手势示意他在下一站下车等我。当时还没有手机,我便一站一站地寻找父亲,急得我头上直冒汗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我才真正体会到人找人,急死人那句俗语的含义。找了无数个站点,两小时后,我才找到了父亲。

我们父子见面后,都感情难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抹了一把眼泪,对父亲说:“爸,我突然想起我四五岁时,您带我到西安火车站天桥上看火车,我不听您的话跑丢了,您和同事苦苦找了一个多小时,见到我时流下了泪水。但我当时年幼无知,只是天真地傻笑。这泪水是亲情的甘露,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它甘甜。”

这就是我的父亲,用自己全部心血哺育儿女。为了儿女,他甚至愿意拆下他身上的肋骨,燃一堆火,为儿女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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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子女,为了家庭,父亲的节俭令人心疼,回忆起父亲的往事,就止不住让人心里难受。父亲的一件背心,竟然穿了十几年,薄得几乎成了透明的,破了很多洞,都舍不得买新的。他因为熬夜备课、批改作业,经常抽烟,但他舍不得买纸烟抽,就在集市上称些旱烟,用废纸卷着抽。那时候,父亲每月的工资只有50余元,在父亲还没有分家的时候,他每月都把工资一分不剩地交给祖母。父亲和母亲需要钱,就得从祖母哪里申请。1985年7月,父亲领了七月份的工资、一至六月份的班主任费和阅卷费等共计九十六元五角,他非常高兴。回到家里向我祖母上缴时说:“妈,这个月领了九十六块五角钱的工资,我很高兴。我给曙光买药花了两块五角钱,还买了二斤多的猪肉,咱们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剩了九十一块钱了,我给您九十块钱,这一块钱我留下作个零用。”在我父亲上缴工资后不到十天,祖父谈让我们分家。分家后,我们家的所有现款仅有父亲那一块钱。在漫长的一月时间里,这一块钱是我们一家五口人的日常开支和我们姐弟三人的学习用品等费用。

暑假的一天,烈日当头,父亲在田间干农活,又累又渴。不远处是史乃实家的一片菜地,红艳艳的西红柿在枝头随风摇曳。父亲望着水灵灵的西红柿,干渴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他的胃和喉咙。他忍不住走向菜园,买了4个西红柿,共计二毛四分钱。结果他摸遍全身,竟然身无分文,父亲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带钱,先赊下。”并把西红柿拿回了家。等到月底发了工资,才偿还了西红柿的钱。这二毛四分钱,在近一月的时间里,父亲念念不忘,常常念叨欠了别人的钱没还。

父亲曾经给我讲过一段往事,在他上乾中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每周带的干粮都不够吃。学校到家里二十多公里的沟坡路,每次都要步行。一个周六中午放学后,他准备回家。早上因为没有什么吃的,肚子饿得嗷嗷响,他怕走不回去,就想在县城南十字一个国营食堂买一碗面吃,那时候的食堂是买票用餐。他翻来覆去在口袋里只找到4分钱,当时食堂里最便宜的一碗面要5分钱,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父亲只能忍着饥饿,步行回家。饥饿难耐的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因体力不支头冒金星,眼前发黑,差点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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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照片)

在我创办企业期间,父亲给了我很多忠告,给了我很多劝勉,他经常说:“干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摊得大,摊得多。咱是受了穷的,做生意赚得起,赔不起。一步走错了,就可能毁了一生。”父亲这些朴素的语言,显得谨小慎微,但这却是他生命的体验和总结,也是我在创业中多谋划、多分析、尽量少走弯路的思想基础。2009年,公司迁至现址,这时候,父亲已是患肺癌晚期,无力回天。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拖着病躯来到公司,看着新建的厂房和办公大楼,欣慰地说:“这下我放心了。”

我对父亲一直有敬畏之心,我有时也抽烟,怕惹父亲不高兴,我没有在他面前抽过一根烟。我在外面应酬多,经常喝酒,但在父亲面前,我给他老人家斟酒、敬酒,自己从来滴酒不沾。

二○○八年农历八月十五日晚上,我和夫人、孩子陪同父母在西安科技路蜀香园饭店吃饭。席间我突然问了一句:“爸,您喝点酒吧?”他说:“过八月十五,咱们一家团圆,就喝点吧。”我当时让服务员拿了瓶半斤装的“三粮液”,把酒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倒满酒杯。他看了看我说:“你也来点吧。”我心中一悦,父亲第一次同意我在他面前喝酒,就像认可我长大成人了,我真的很高兴,就和夫人金霞陪他高兴地吃完了这顿饭,喝完了那瓶酒。这次喝酒是我人生第一次陪同父亲喝酒,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陪父亲喝过酒,对此,我至今深感遗憾。

当天晚上,我和父亲吃饭等待上菜时,我无意之间看见他脸色有点异样,便提醒他过完八月十五,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到时候我陪着去。农历八月十七日清晨,我赶往西安,准备陪父亲检查身体,走到西安西三环路时,手机响了,政府办通知我,李志坚县长带领土地、城建、财政、城管等部门的局长下午两点钟到公司调研,解决公司在项目建设中遇到的问题。这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机不可失。我只好向父亲打电话说明情况,改天陪他检查身体。父亲却说:“你回去吧,县长来公司帮你解决问题,肯定是大事,也是好事,我自己去检查就行了。”

下午,我向李志坚县长一行汇报工作时,手机震动不止,这一声声令人心颤的震动令我感到不安。当李志坚县长一行离开后,我便急忙查看手机,看到是西安家里的电话号码。父母怕打扰我的工作,很少给我打过电话。安装了七年的电话机,仅给我打过四次电话,都是一些非打不可的电话。但今天一下给我打了好多次,肯定有大事。我拨通电话后,听到母亲紧张地说:“你爸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好,肺上有个大阴影。”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我马上给夫人打电话,让她准备充足的资金,一起赶往西安家里。到家后,父亲和母亲静静地坐在客厅,神情木然。我怕他们难受,不敢直视父亲。怕控制不住眼泪,怕哽咽的声音让父亲听到。父亲却更怕我难过,强装镇定地说话,时而压低嗓音,时而又故意提高声调,不直视我,躲闪着我关切和焦急的目光。

我们选择为父亲在省人民医院肿瘤科治疗,科主任是我父亲的学生何建军,他用当时国内外最好的药为父亲诊治。但再好的医术,再好的药物也无力回天。在医院治疗时,父亲面对放疗、化疗带来的痛苦,用极大的意志和毅力忍受,从来不大声呻吟,用他的坚强和毅力与病魔做斗争。但病灶已从肺部转移到胸腔和椎骨,巨大的痛苦折磨着他。怕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他没喊过一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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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图片)

二○○九年农历二月初二,医生说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治疗办法,老人的病已无药可救了,让他回家看看,了却一下最后的心愿。回到老家的当天晚上,父亲很高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问父亲,您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以前您怕给您过生日费钱、费时,现在您给我说说,将来纪念您要用这个时间,父亲才慢悠悠地对我说是二月初三,就是明天。

二月初三,我们一家人给父亲在病床上过了他人生唯一的生日。我端着长寿面,向他喂服时,我和父亲的泪水都奔涌而出,流进盛着长寿面的碗里。象征着健康、长寿的长寿面,在父亲唯一的生日里,却成了我们绵延不断的泪水,做子女的无力为父亲延长寿命而痛彻心肺。

二月初九,父亲病危,被抬放到木板床上。他在弥留之际,还关心着我们,让我们不要悲伤。他的两位学生前来看望生命垂危的老师,父亲虽然说话含糊不清,但他还关心着自己的学生,迷迷糊糊地让安排他们的吃饭。他的学生离开后两三个小时,父亲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一生为教育付出,为儿女付出,辛劳毕生,却很少享受人生。他晚年患病,住院医疗。聊以自慰的是他一生从教,学生众多,很多学生尊敬他、爱戴他,一直和他保持着往来。特别是他在西安住院期间,看望他的学生更是络绎不绝。宝鸡峡管理局局长杨建忠、陕西有色勘探院院长程方方、陕西有色研究院党委书记巨建辉、省委组织部黄群等学生还专程多次看望他,使他体会到了教师职业的崇高和自己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父亲的教诲、父亲的勤劳是我一生的坐标。我的世界观和性格的形成,很多都是源于父亲,我为有这样严厉、慈爱、伟大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忆母亲

生命是盛开的花朵,蕴藏着梦想。母亲的生命里,太多的是辛劳。她的梦想很单纯,就是养儿育女,就是让她的儿女有出息。这是她历经苦难,走过艰辛的支撑和动力。

我的母亲是一位贤惠善良的母亲,是一位宽容大度的母亲。她孝敬公婆,对公婆嘘寒问暖,有求必应,一生都没有顶撞过我的祖父母。她性格温和,说话轻言慢语,和邻里相处和睦,从来都没有和邻居有过口舌之争。母亲教育我们有一句口头禅:人的肚子能一碗一碗地装饭,难道还装不下一两句不顺耳的话吗?母亲的这句话,我受益终生,使我一直豁达地对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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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遗物)

我的母亲是一位简朴的母亲。我们全家的袜子穿了好多年,烂了缝,破了补,缝缝补补十多遍,都舍不得扔掉。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点着油灯,我看书写作业的时候,母亲就把灯拨亮。当我不看书写作业了,她自己干针线活的时候,就把灯捻子压低。昏黄的油灯影影绰绰,她一直忙活到深夜。我一觉醒来,她还在灯下干活。吃饭时有了剩饭,下一顿就成了母亲的美食。剩下什么饭,她就说什么饭香。她给自己找了个吃剩饭的理由,每一顿剩饭都能适用。

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的母亲。她不但在生产队的大田里劳作,还要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干活。她不但要给一家人做衣服、做饭,还要去地里挖草、捡柴禾。在母亲生命的词典里,没有休息,没有享乐。她把自己瘦弱的身躯拧成了一根灯捻子,每时每刻都在家庭这个油灯里燃烧。

我祖母是一家的管家,全家的收入都要交给她管理,使用时要经过她严格审核。每年母亲给生产队割麦子挣到的钱,才能作为母亲的零花钱。那时候,割一亩麦子3毛钱,她天还没亮就下地割麦子,中午不回家,吃一点干粮,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一个麦子收割季,母亲累死累活才能挣十几块钱。这些钱,自己一分也舍不得花,也舍不得给儿女花,而是留给她的舅舅家使用。她的舅母患有精神病,无劳动能力,生了六个小孩,穷得穿不上衣,吃不上饭。母亲怜悯他们,可怜他们,将割麦挣得的一点辛苦钱,几乎全部资助了她舅舅家。直到现在,我的表叔还经常回忆这件事,眼里溢满泪花地说我母亲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我父亲在外工作,家里三个子女,家里一年的口粮都靠母亲挣工分所得。在生产队平整土地的时候,按家里人口制定土方定额。母亲经常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在工地挖土、拉土,完成分给我们家的土方。母亲干活不知道偷懒,不知道弄虚作假。平整土地倒塄子,要把地势高的熟土移在一边,把生土运走后再用熟土回填。生产队对倒塄子的深度有一定的要求。有的人为了方便,不管生熟土整平即可;有的人为了省力气,倒塄子的尺寸不够。母亲却实实在在,生土熟土毫不混淆,倒塄子的深度也从不马虎。

我的母亲是一位慈爱的母亲。为了一家人有饭吃,有衣穿,她经常把棉花织成布,用布去泾阳、淳化等地换棉花。用赚得的棉花为一家人做衣做被,做鞋做袜。那时候,产棉区不允许棉花流出,在路上设卡检查。母亲换棉花时,为了不被发现,白天躲在玉米地里,等到夜深人静,才背着几十斤重的棉花,小心谨慎地走过泾河桥。有时候,桥上晚上也有人值守,母亲就坐小船过河。她一直晕车晕船,在船上颠簸,她常常呕吐不止。但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母亲再大的苦都能吃,再多的罪也能受。在换棉花这条提心吊胆的路上,她去了回,回来了又去,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但她的每一次往返,都像一个织布的梭子,为我、为我们家庭织出了那个时代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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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遗物)

1998年,是我创办企业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年,那时公司还在乾姜路口,当年赔了不少钱,工人的工资都无法如期发放。过春节的时候,我借了2000元钱,发了一个员工1800元的工资。用仅有的200元钱买了些年货回家。正月初四,我就要匆匆离家,往年都是初八上班才走的。母亲看我回家的这几天闷闷不乐,知道生意不顺利,心情不好,便拿出家里仅有的1000元存折,给我说:“这些钱你先用,当妈的怎么能叫娃受难呢?”我当时激动不已,在推辞无果后,取了500元钱,把剩有500元的存折还给母亲。母亲怕被其他人看见,把我拉到另一个房间,动情地说:“妈要这钱干啥呀?只要我娃不受作难,给我个金山银山我都不要。”我忍不住心中的愧疚和感激,泪水奔涌而出。这就是我的母亲,宁可自己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也要给儿子帮助和希望。

母亲从来都是这样,为了儿女,再多的苦,再大的累,她都能忍受。我三岁那年,母亲带我去南孔头姑婆家,姑婆家是一个地坑院,门口有厕所、柴垛和一眼水窖。母亲把我放在院门口去上厕所,我便去柴垛后边玩。母亲走出来后没有看见我,便四处寻找。她看见水窖里水影晃动,以为我掉进了水窖,便大声哭喊。母亲的哭声惊动了姑婆家的人,几个表叔看见母亲趴在窖口喊着我的名字嚎啕大哭。一个表叔疾步走到窖口准备下窖。少不更事的我慢悠悠地从柴垛里爬了出来,让大家虚惊一场。这一次意外,让母亲担惊受怕了好多天,并落下了不能受惊,一受惊就口舌发苦的顽疾。

1991年,我还在保险公司上班,因意外导致脚踝骨折,在县医院治疗。父母亲知道后,便急忙骑着自行车去看我。我在医院做了脚部固定,打了石膏,被同事开车送出医院,准备回家休养,在门口与父母亲相遇。父亲知道母亲晕车,仍让母亲坐自行车回家。母亲执意不从,说:“我就是晕车再难受,也要回去给娃做一口热饭。”母亲一路呕吐不止,强忍着晕车的痛苦,回家后立即烧火做饭。那冲天而起的袅袅炊烟,像一支毛笔,把伟大的母爱写上天际。

对母亲的思念,对母亲的回忆,是永远无法消弭的。她常常带着微笑,带着慈祥在我眼前浮现,这是母亲烙在我灵魂深处的印记。

时间的河水奔流不息,冲洗着岁月,冲洗着过往。但有些往事却像流水里巨大的礁石,永远屹立在奔腾的水流中。

我生命的河流中,永远流淌着对亲人的回忆。

【母亲节特刊】王曙光:回忆我的祖父母、父母亲-新华图闻网

(祖母、母亲用过的纺车)

回忆祖父,回忆祖母,回忆父亲,回忆母亲。每一次回忆,都会揪疼我的心,但每一次回忆,都像他们在世时一样,给我注入能量,给我注入勇气,给我注入前行的动力。我感恩他们!

回忆祖父,就会想起他的勤劳简朴;回忆祖母,就会想起她的仁慈善良;回忆父亲,就会想起他的严谨敬业;回忆母亲,就会想起她的慈爱宽容。他们的品德,是他们为我树起的一座座丰碑,是他们为我举起的一面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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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注泔村鸟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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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光出资为东注泔村建设的文化广场,用于村民休闲、健身和文化娱乐活动。

二○二三年五月

(文后照片为李瑞辉拍摄)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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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光,陕西省乾县人,中共党员、博士研究生。现任陕西华通机电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兼任国家水中弹道协同创新中心理事会副会长、陕西国防科技工业协会副理事长、陕西省国生军民融合商会副理事长、咸阳市工商联副主席、咸阳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副理事长、咸阳市第六、七届人大代表、乾县第十四届政协常委。先后获得了“中国优秀创新企业家”、“陕西省优秀民营企业家”、“陕西省优秀共产党员”、“陕西省劳动模范”、“新中国成立70周年陕西最具有影响力的劳动模范”、“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等荣誉。